拉萨的清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江言一拉开窗帘时，阳光已经铺满了整个校园，将白色的教学楼照得几乎透明。

她揉了揉眼睛，昨晚几乎没怎么睡——那张写着措那风马名字的便签纸被她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贴在日记本扉页，翻来覆去看了不下百遍。

"适应期避免剧烈运动，多喝酥油茶。——措那风马"

字迹苍劲有力，笔画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最下方是八廓街附近的地址，看起来像是研究院的位置。江言一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指尖不自觉地触碰着日记本封面，仿佛那里藏着某种神秘的能量。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室友拉姆从上铺探出头，睡眼惺忪地问。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黝黑的脸庞上，衬得那双丹凤眼更加明亮。

"美术史课。"江言一往脸上拍着保湿霜，拉萨干燥的空气让她的皮肤有些发紧，"想提前去占个好位置。"

拉姆意味深长地笑了："哦——是因为那个措那老师会来吧？"她灵活地从上铺爬下来，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别掩饰了，全班都看出来你对他有意思。"

江言一的手顿了一下，脸颊瞬间发烫："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拉姆凑近她，眼睛亮晶晶的，"从他第一次来旁听，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昨天还特意追出去说话。"她模仿着江言一当时的表情，"我是新来的学生，江言一——啧啧，演技太差了。"

江言一抓起枕头扔向拉姆，后者大笑着躲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在地板上投下嬉闹的影子。

"说真的，"拉姆突然正经起来，一边扎着马尾一边说，"措那老师很特别。学校里追他的女生不少，但从没见他对谁多看一眼。"她歪着头想了想，"不过你也很特别...说不定有戏？"

江言一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整理书包，将日记本小心地放进去。特别？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特别。只是一个为了一面之缘就跨越两千公里的傻姑娘罢了。

美术史课的教室空无一人，阳光斜斜地照在前排的桌椅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栅。江言一选了中间偏后的位置——既能看清投影，又能观察到后门的动静。她摊开笔记本，强迫自己预习今天要讲的内容，但那些文字在眼前跳动，就是进不了脑子。

学生们陆续到来，教室渐渐热闹起来。江言一不断偷瞄后门，心跳随着每一个推门而入的人影加速又平息。当教授走进教室，打开投影仪时，她几乎要放弃希望了——也许今天他不会来。

"...中世纪欧洲宗教艺术与藏传佛教艺术的比较..."教授调试着麦克风，声音在教室里回荡。

就在这时，后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阵微风裹挟着高原特有的清冽空气溜了进来，吹动了江言一额前的碎发。她猛地回头，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

措那风马站在那里，逆着光，轮廓被晨光镀上一层柔和的边缘。他今天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深棕色的长裤勾勒出修长的腿部线条，肩上依然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藏青色帆布包。整个人如同一抹沉静的云，悄然飘入教室。

江言一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措那的目光扫过教室，在她身上短暂停留，然后径直走向最后一排的角落。他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像是习惯了不惊扰任何人的存在。

教授已经开始讲课，投影仪上展示着哥特式教堂的彩色玻璃窗。江言一强迫自己转回身，但所有的感官都仿佛被拉长，敏锐地捕捉着身后那个存在——羊绒衫摩擦的细微声响，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甚至可能是他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柏木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苦涩，像是雪山深处最古老的树木散发出的气息。

二十分钟过去了，江言一笔记本上只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和无数个无意识画下的圆圈。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措那正专注地记着笔记，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侧脸线条在昏暗的角落里依然清晰如刀刻。

一股突如其来的勇气涌上心头。江言一抓起笔记本和笔，在卓玛惊讶的目光中站起身，穿过几排座椅，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在措那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羊绒衫的袖口随着他记笔记的动作微微晃动，露出一截手腕和那串深褐色的佛珠。江言一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柏木香气，混合着羊绒织物被阳光晒过的温暖味道。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这里视野更好。"她小声解释，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

措那没有抬头，笔尖依然在纸上流畅地移动，但江言一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笔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你对历史感兴趣？"她鼓起勇气问道，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淹没在教授的讲解声中。

措那终于停下笔，转头看向她。那双眼睛在昏暗的角落里依然明亮得惊人，像是雪山深处最纯净的冰晶折射出的光芒。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感兴趣，来听听。"他回答，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深潭水面上泛起的微小涟漪。

江言一感到一阵微妙的失落——他看起来完全不记得她昨天的搭讪，或者根本不想继续那个话题。她低头翻开笔记本，假装记笔记以掩饰尴尬。教室里的暖气似乎突然变得太热，让她的脸颊发烫。

"你的高原反应好些了吗？"

措那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像是一声叹息。江言一猛地抬头，对上他平静的目光。阳光从侧面照过来，为他长长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

"好多了，谢谢。"她努力控制声音不要发抖，"我按你说的，喝了酥油茶。"

措那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教授身上。江言一偷偷观察他的侧脸——那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下颌，还有微微凸起的喉结，在羊绒衫的领口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质，像是经历了太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

课堂进行到一半时，教授让学生们分组讨论一幅对比图。教室里立刻充满了嗡嗡的交谈声。江言一鼓起勇气转向措那："那个...你给我的地址，是佛学研究中心吗？"

措那合上笔记本，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书页的折角："我在那里工作。"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是否要继续，"如果你对藏族艺术感兴趣，可以来看看。"

江言一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很感兴趣！尤其是唐卡绘画，我——"

她的话被一阵尖锐的耳鸣打断。教室突然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水浸湿的水彩画，色彩模糊地晕染开来。她下意识地抓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江言一？"

措那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感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那股清冽的柏木香气突然变得很近很近。

"呼吸，"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慢慢的呼吸。"

江言一努力照做，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眩晕感渐渐消退，眼前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她发现自己正半靠在措那身上，他的手臂稳稳地支撑着她的后背，隔着羊绒衫能感受到那坚实的肌肉线条。

"抱歉..."她慌忙坐直，脸颊烧得通红，"可能是起得太早，没吃早餐..."

措那的眉头微微皱起，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江言一读不懂的情绪。他沉默地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推到她面前。

"糌粑，"他说，"吃一点。"

纸包里是几块浅褐色的糕点，散发着青稞和酥油的香气。江言一小声道谢，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中带咸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意外地可口。

"谢谢，很好吃。"她真诚地说，注意到措那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像是冰川上掠过的一缕阳光，转瞬即逝。

讨论时间结束，教授重新开始讲课。江言一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措那——他已经恢复了那副平静如水的表情，专注地听着讲解，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字。但刚才那一刻的关切是真实的，他手臂的温度和力量也是真实的。这个认知让江言一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下课铃响起时，措那利落地收拾好书本，动作优雅而高效。江言一犹豫着是否该再说些什么，却见他从笔记本中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推到她面前。

"我的电话，"他说，声音依然平静，但江言一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如果...需要帮助。"

那张便签纸安静地躺在桌面上，字迹清晰有力。江言一小心翼翼地拿起它，仿佛捧着一件珍贵的文物。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将那些数字镀上一层金边。

"谢谢。"她抬头，对上措那的目光，鼓起勇气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措那的表情依然平静，但江言一注意到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想说的话。他微微颔首，然后起身离开，背影挺拔如松，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的人流中。

江言一低头看着手中的便签纸，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这不仅仅是一串电话号码，更像是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打开那个神秘世界的钥匙。窗外，拉萨的阳光依然灿烂，但此刻她只觉得心中有一片更加明亮的天地正在展开。

卓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探头看着那张便签："哇哦，进展神速啊。"她促狭地眨眨眼，"措那老师的私人号码？全校多少女生梦寐以求的东西。"

江言一将便签纸小心地夹进日记本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这一刻，跨越两千公里的追寻，似乎终于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