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冰冷黏稠的沥青湖底,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只换来更深的窒息。
最后一丝微光,是街角那个破败许愿池里几枚硬币模糊的反光。
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咳嗽都撕裂着最后的生机。
我蜷缩在池边湿冷的石阶上,音——汽车的呼啸、远处商店的喧哗、某个醉汉含糊的咒骂——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只有那个女人的歌声,穿透了死亡的厚重帷幕,清晰地在脑海深处回旋,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抚慰力量。
田薇。
那个用歌声构筑了我贫瘠生命里唯一光亮的女人。
她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光芒万丈,却又像一座遥远、孤绝的雪山峰顶,被无数误解的寒冰覆盖。
每一次她被媒体无端指责“耍大牌”,每一次她被同行暗讽“不合群”,我只能在出租屋那个小小的电脑屏幕前,徒劳地握紧拳头,喉咙里堵着千万句想为她辩白的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连房租都要精打细算的蝼蚁,拿什么去撼动那些高高在上的流言蜚语?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比此刻肺部的灼痛更令人绝望。
“喂…咳…咳…” 一口腥甜涌上喉咙,铁锈味在口腔弥漫开。
视线彻底模糊,黑暗温柔又无情地包裹下来。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深渊边缘,一只粗糙、布满裂纹和老茧的手,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猛地攥住了我冰冷的手腕。
那暖意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像黑暗中陡然亮起的一簇微火。
“小子,”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浑浊,“最后…咳…有啥放不下的念想?说说看…老叫花子…兴许能帮你一把…”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震荡在濒死的灵魂深处。
田薇清冷倔强的脸庞,在彻底沉沦的黑暗前骤然清晰。
不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歌后,而是某次被记者围堵在机场时,她微微侧过脸,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和疲惫。
“她…” 我用尽残存的力气,挤出最后的气音,带着血沫,“田薇…不该…被那样说…我想…护着她…帮她…” 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护着?帮她?” 老乞丐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古怪的笑意,像是在嘲讽我的不自量力,又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了然。
小子…这念头够执…拿着这个…”一块冰凉、带着锈蚀边缘的金属硬物被塞进我摊开的手心,像一枚被岁月啃噬过的古旧硬币。
就在硬币触及皮肤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洪流猛然冲垮了我的意识堤坝。
那感觉不是温暖,不是冰冷,是无数种极致的感官被粗暴地拧在一起又瞬间炸开——亿万道刺目的白光撕裂了永恒的黑暗,无数个平行世界的碎片影像如同高速列车般在眼前呼啸而过,耳边是宇宙初生般的轰鸣和死寂的尖锐杂音,身体仿佛被投入熔炉又瞬间坠入冰海,灵魂被撕扯成亿万碎片又在某种不可抗拒的伟力下强行聚合…“呃啊——!”一声惊喘撕裂了喉咙,我猛地从一片令人窒息的柔软中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肋骨跳出来。
肺里贪婪地吸入大量空气,带着清冽的、某种高级香氛的味道。
冷汗浸透了后背冰凉的丝质睡衣。
触感不对。
身下是宽阔得令人眩晕的床榻,铺着触感细腻、价值不菲的埃及棉床单。
视线所及,是挑高惊人的穹顶,巨大的落地窗外,整个城市在晨曦中铺展延伸,如同一幅流动的璀璨画卷。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金钱堆砌出来的、精心调配过的宁静与奢华。
这不是我那间只有十平米、终年弥漫着潮湿气味的出租屋。
不是那个属于“我”的世界。
我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极其圆润整洁。
手腕上戴着一块设计简约却透着顶级工艺感的腕表,低调的铂金色泽在晨曦微光中流转。
这双手,陌生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少爷,您醒了?”一个温和恭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僵硬地转过头。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姿态谦卑,眼神却锐利沉稳。
他身后,隐约可见这间卧室的奢华规模。
少爷?什么少爷?这个名字如同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撬开了大脑深处某个尘封的闸门。
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海啸般的力量轰然涌入!聂永燚。
二十六岁。
刚刚因一部现象级古偶剧爆火跻身顶流。
粉丝口中的“男神”,媒体追逐的宠儿。
同时…也是聂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那个商业帝国版图横跨全球、名字就是财富代名词的聂氏。
为了所谓的“体验生活”、“证明自己”,他刻意隐瞒了首富独子的身份踏入娱乐圈。
现在,他住在这座城市最高云端公寓的顶层,俯瞰众生。
记忆的融合带来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我捂住头,胃里翻江倒海。
个许愿池边的乞丐…那枚冰冷的硬币…“护着她…帮她…” 我最后的执念…难道…真的…?!“少爷?”管家再次出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您脸色不太好,需要叫医生吗?”“不…不用。”
我强迫自己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顾屿的清朗磁性。
我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柔软如云的地毯上,走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玻璃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
不再是那张平凡、带着熬夜痕迹和长期营养不良苍白的脸。
镜中是一张足以让任何镜头疯狂的俊美面孔。
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利落完美,眉宇间带着一种未经世事却又被财富和地位浸润出的骄矜贵气。
唯有那双眼睛,深邃的瞳孔深处,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震惊与茫然。
我真的…成了聂永燚?那个拥有翻云覆雨能力的男人?就在此时,一阵清晰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死寂。
是我的私人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陈姐”——聂永燚的经纪人,一个在圈内以手腕强硬著称的女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永燚!” 陈姐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带着一股急躁的火气,“醒了没?赶紧看看热搜!那个田薇,真是…又把自己作死了!”田薇!这个名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混乱的意识。
我猛地握紧手机,指节微微泛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怎么了?”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有我自己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惊涛。
“还能怎么了?‘耍大牌’呗!” 陈姐语速极快,充满了圈内人惯有的冷漠和一丝幸灾乐祸,“昨晚不是那个‘星光之夜’慈善晚会吗?压轴环节,主办方安排她和几个新晋小花一起合唱她的成名曲《孤屿》,算是提携后辈。
结果呢?彩排的时候,她嫌那几个小花唱得不行,走位也乱七八糟,直接黑着脸说‘这种水平是对音乐的亵渎’,撂下话筒就走人了!把主办方和那几个小姑娘晾在台上,尴尬得要死!现在热搜都爆了,‘田薇 耍大牌’、‘林田薇 ***新人’、‘心疼小花’…都在骂她眼高于顶,仗着资历欺负人!”陈姐还在喋喋不休地分析着***风向和对聂永燚可能的影响,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冰冷的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随即又被一股灼热的急迫感取代。
彩排?《孤屿》?新人小花?前世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田薇后来在一次采访中提过,这是她职业生涯最黑暗的时刻之一。
那几个“新晋小花”根本不是真心唱歌,是主办方硬塞进来博眼球的,排练时敷衍了事,甚至故意走错位想制造混乱抢镜。
田薇对音乐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让她无法忍受这种亵渎,当场爆发。
但她的愤怒和直率,在精心剪辑的视频和铺天盖地的通稿下,被扭曲成了傲慢无礼、打压新人。
这场风波让她元气大伤,沉寂了将近一年,才艰难地靠一张神专翻身。
“永燚?永燚!你在听吗?”陈姐拔高了声音。
“地址。”
我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什么地址?”“田薇的录音室地址。
现在,立刻发给我。”
“你疯了?!”陈姐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现在谁沾上她谁就是一身腥!你刚爆红,根基不稳,想引火烧身吗?永燚,你听我说…”“陈姐,”我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聂永燚这个身份赋予我的、不容置疑的强势,“我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地址,立刻发到我手机上。
另外,三十分钟内,帮我搞到田薇录音室今天的门禁权限。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想象陈姐此刻震惊到扭曲的脸。
聂永燚以前虽然傲气,但对她这个金牌经纪人还算客气,从未用过这种近乎命令的语气。
“聂永燚,你…”“办不到的话,”我顿了顿,声音更冷,“我会让‘聂氏集团’的人去办。”
这句话如同一个魔咒。
电话那头瞬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陈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难以置信,干涩地响起:“…好,我…我马上发给你。
聂永燚…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干我该干的事。”
我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亮起,陈姐的信息弹了出来,除了地址,还有一个临时门禁授权的二维码。
我冲进衣帽间,目光快速扫过一排排顶奢品牌的衣物。
没有犹豫,抓起一件最简单的黑色羊绒高领毛衣和一条剪裁精良的深色长裤换上。
镜子里的人,收敛了顾屿原有的张扬浮华,只剩下沉静的俊朗和一种近乎锋利的决心。
前世的卑微与今生的权柄,在这具身体里碰撞、融合,形成一种奇异的气场。
电梯无声地滑向地下车库。
专属的司机早已恭敬地等候在劳斯莱斯旁。
“去这个地址。”
我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显示着田薇录音室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
豪车平稳而迅疾地融入城市的车流。
我靠在冰冷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前世那些只能隔着屏幕窥见的、关于田薇的点点滴滴,此刻无比清晰地涌现出来。
她极少接受深度访谈,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个孤独、敏感、对音乐有着近乎殉道者般虔诚的灵魂。
她的“高冷”,不过是一层保护自己纯粹世界的脆弱铠甲。
车子在CBD边缘一栋不起眼的旧工业风改造建筑前停下。
这里远离喧嚣,环境清幽。
司机正要下车替我开门,我已经自己推门而出。
录音室在顶层。
电梯门打开,一条安静的走廊。
尽头那扇厚重的隔音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一个简陋的牌子:“录音中,请勿打扰”。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神情警惕。
看到我,其中一个立刻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拦阻:“先生,这里是私人录音重地,非请勿入。”
我停下脚步,没说话,只是拿出手机,调出陈姐发来的门禁二维码,平静地递到对方面前。
保安狐疑地拿出一个手持扫描仪。
“滴”一声轻响,扫描仪亮起绿灯。
两个保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这种级别的临时授权,极其罕见。
他们默默地退开了。
我抬手,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手,轻轻一旋。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昂贵设备气息、旧木头和淡淡咖啡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空间很大,光线偏暗,只有控制台亮着几排幽蓝的指示灯。
巨大的隔音玻璃墙后,是录音棚。
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空旷的录音棚中央。
她穿着简单的灰色毛衣和牛仔裤,长发随意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白皙后颈。
手里拿着几张乐谱,低着头,肩膀微微垮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寂。
正是田薇。
控制台前坐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愁眉苦脸地对着电脑屏幕,手指焦躁地敲着桌面。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回头,看到是我,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O”型,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外来客。
“聂…聂永燚?!”他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在安静的录音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一声,惊动了录音棚里的身影。
田薇缓缓转过身。
当她的目光穿过隔音玻璃,落在我脸上时,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张脸,比任何荧幕上看到的都要生动,也更要清冷疏离。
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如同工笔画,一双眼睛尤其特别,瞳孔的颜色很浅,像初春融化的山涧,清澈见底,却又覆着一层终年不化的薄冰。
此刻,那冰层下清晰地涌动着惊愕、被打扰的不悦,以及一丝被打断工作节奏的焦躁。
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眼神很陌生,没有任何前世的熟稔。